思想者的靈魂拷問與精神求索--讀《回顧自省錄--柳鳴九自述》,柳鳴九先生首次對自己的一生進行全景式的掃描和剖白,展現(xiàn)了他作為中國現(xiàn)代人文史上活化石般的學術歷程及內心獨白。柳鳴九從人性出發(fā),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凡夫俗子、一個復雜的人。 但是在所謂的凡俗之中,他沒有忘記作為人所應該有的操守與德、行,沒有放棄對自己靈魂的拷問,沒有放棄對靈魂品位與人格力 量的追求。要有高貴的靈魂,首先是要做到真, 不粉飾自己, 抬高自己,最起碼要做到不說假話。對柳鳴九先生來說,這是 原則, 是不可破的原則。在自述中,柳先生是自省的,也是自覺的。他不怕面對自己有過的錯,不怕面對自己有過的恥。他懺悔自己“不光彩的行為”,尤其是在“文化大革命” 之初昧 著自己的良心,在批斗有恩于他的馮至先生的大會上, 生“射出了一箭”,犯了“欺師之罪”,成了他“良心史上”的“一樁大恥辱”。在柳先生這一代人的生命中, “文化大革命” 是不會被忘卻 的,可以不提,也可以假裝不思,但在他們的心底, 都有深深 的創(chuàng)傷。柳鳴九沒有把責任推給歷史,更沒有從政治的角度去對 這段歷史進行譴責或批判,而是著力于深究、反省自己的精神之 路。他有著良心的拷問,真心的懺悔,而這樣真誠的懺悔,對一 個思想者來說,顯得更為重要。 一個真誠的人, 一個知道懺悔的人,一個不想“戴著面具存活” 從‘文化大革命’中走出來,也許一般的人看不出我身上有多大的變化,但是我自己深知,我?guī)缀踝兞艘粋€人,我不 僅從社會歷史的事實,以及我個人被運動、被愚弄的經歷,認識 到這一次長達十年的運動,對于中華民族、中國社會都是一次浩 劫、一次大破壞,對于中國人的精神歷程、良心感受、精神變化, 都是一場大悲劇;我也從社會大分裂、社會大對抗、社會大武斗、 社會人際關系大撕裂、社會群體性的大揭發(fā)大辱罵,看到了更多 的社會丑陋面、陰暗面,我的天真幼稚得到了矯正,我蒙昧的頭 腦得到了啟蒙,而開始認識到了好些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及其原 來的真相。”
柳先生是覺悟早的人,之所以覺悟早, 是因為他的良心沒有泯滅,信仰沒有泯滅,是因為在良心的拷問 中看到了一些真相,找到了一個思想者賴以存在的精神支點。他 告訴我們:“所幸,我沒有泯滅掉所有的信仰,我還有一個最大的 信仰,最強有力的信仰,那就是文化,那就是‘為了一個 人文書架’。這成了我浩劫之后最大的精神支撐點,成為 我對社會文化積累有所作為的精神推動力,成為我在清苦生活中 安之若素的精神源泉。”有精神有理想, 有思考有批判,也有現(xiàn)實的考量和實在的努力,這就是柳鳴九先 生具有根本性的“存在狀態(tài)與存在本質”。 在對柳鳴九的評論中, 我曾經以“樸素的存在與真性的光芒”為題, 對柳先生的學術成就與精神歷程做過思考。但對柳鳴九作為人的 基本存在,作為思想者的求索之路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還沒有深刻的理 解。讀柳先生的自述,我得以進一步了解到柳鳴九先生如何在很 小的時候就種下了“悲天憫人之情懷”。
他無意于為自己豎碑立傳,更不為沾上歷史的榮光而去粉飾油彩的自我畫像,而是秉筆直抒,忠于自己的內在,如實地狀寫出一個可知可感、纖毫必現(xiàn)的真實的自己。這是一場心靈在場的寫作,為了完整地呈現(xiàn)其精神內核、靈魂指歸,他甚至不吝袒露自己內心的孱弱、糾結與無奈。其坦率真誠直追盧梭的《懺悔錄》,讀來讓人唏噓。
此外,傳主沒有給人以學術名家高杳難及的距離感,而更像是他在貼心地娓娓絮語,道出作為一個平凡的人做出的不平凡的事,此中隱含著大美若拙式的不凡。其次,傳主在參與影響中國20世紀社會思潮等等這些不平凡的事件中,不經意袒露的卻是平凡人的平常心態(tài),這種言說方式并沒有淹沒他的人性輝光,反而更顯得卓而不凡。
讀柳鳴九的自述,一方面,我們可以明確地看到柳鳴九對蘇式意識形態(tài)的代表日丹諾夫的批 評,是在“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” 這次思想大解放運動的大 背景下展開的,是對思想解放運動的自覺回應。另一方面,我們 也可以明白柳鳴九對日丹諾夫的批判,其主要目的是要掙脫意識 形態(tài)的枷鎖,讓自己能在學術的園地里獨立而自由地耕耘,也能 為中國的文學批評與文學創(chuàng)作開辟具有破冰意義的新的可能性。 循著柳鳴九的思想破冰之軌跡,我們終于可以發(fā)現(xiàn)他一次又一次 地逆潮流而動,要在中國為20 世紀的西方文學翻案的深刻動 要“還它以本來面目,展現(xiàn)出其中蘊含的諸多有助于人類發(fā)展的社會意義:它對社會弊端的揭示與批判、主持正義的呼喊、 對社會公正的召喚與追求、對戰(zhàn)爭與暴力的反對、對自由理想的 向往、對純樸人性的稱贊、對善良與人道的歌頌” 。 我們可以想見,作為思想者,柳鳴九的目的必定還不止于此,他 心中向往的、他還在繼續(xù)建設的那個“人文書架”所蘊含的意義, 還有待于我們進一步探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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